“柳明凡……你有把握吗?”
“放心吧,你先走,这里我可以的,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那你一定要来啊!”
“等我。”
“你一定要活下来啊!”
“走!”
……
“柳明凡,你怎么还没来?”思归抱着膝盖,蜷缩在石缝中,巴巴地看着洞外。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可是柳明凡的电话却始终没能打通,之前说好的汇合也变成了谎言。
又一片雪花,落到思归的眼前,还没来得及化成水。
便成了血。
“我回来了。”
思归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抬头:柳明凡提着一具尸体,站在了洞口上方。鲜红的血浆包裹着他全身,从他的指间慢慢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绘出一副画,代表着杀戮的水墨画。
触目惊心。
柳明凡看见她抬头,对她轻轻笑了笑,甩了甩满是鲜血的手臂。
又是一笔,肆意挥墨。
“怎么了,傻了吗?”柳明凡将尸体扔在洞口,跃了下来,跌在白月狼王的皮毛上。
思归这才看到了柳明凡的模样,险些红了眼眶。
她甚至不知道柳明凡是怎么承受住的。
身上的衣服已经算不上衣服了,就连乞丐的百衲衣都要比他好些。两条袖子都已经不翼而飞,背上的部分已经变成了布条,而腰间更是有一个足足一尺口子,还在往外冒着血。而就在那道伤口的正下方,右腿外侧有一条几乎要拉到小腿的伤口,被血液染黑了的碎布混淆着血肉深埋在伤口中,触目惊心。
“柳明凡,你……快进去,我给你处理一下!”思归已经用包里的燃料点了火,之前一些因为极寒而不能使用的蛊虫现在已经可以用了,比如之前给采参老人祛毒用的血蛭。
“我说了吧,我会回来的。”柳明凡瘸着腿迈入石缝,嘴上还有着淡淡的笑意。
哪怕是眉头紧促。
在那一刻,那个明明之前还是一个要被人保护的男孩,突然成为了一个保护别人的男人。
……
“你先走,等会儿我来找你。”柳明凡死死盯着眼前的巨兽,右手比在了身后。
就像当初林宇面对独谷时。
“我不走,我走了你就真的死定了!”思归的声音中有些绝望,不是因为她懦弱,而是因为真正的惧怕。
惧怕眼前的巨兽,群狼之首,白月狼王。
“你不走,谁去找苏未啊?”
居然是一笑。
“柳明凡……你有把握吗?”思归的声音开始有些飘忽。
“放心吧,你先走,这里我可以的,到时候我去找你。”柳明凡看了一眼对面的白月狼王,见它还蹲在那一动不动,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那你一定要来啊!”思归其实更想和柳明凡一起走,但她知道自己此时在这非但不能给柳明凡带来什么帮助,还可能变成制约柳明凡的把柄。
“等我。”右手柳明凡拂过腕间,眼神冰冷。
白月狼王动了。
“你一定要活下来啊!”
“走!”柳明凡低吼了一声,焦急的语气明确地告诉了她现在该怎么做。
她本不该犹豫,但她不敢,她害怕。
她太害怕了,害怕失去。
从思归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她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是寨子里的波切,大家对他都很敬重,思归长那么大了都没有听到过有人说爷爷的坏话。可是有一次她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却听见了有人对她叹气,不是叹她的爷爷,而是叹她的父母。
“唉,谁知道呢,怎么就出了这样子的事。”
“自己一个人就算了,还连累了老伯切。”
“真狠心,这么小一姑娘,以后可怎么办?”
“……”
她们说了很多,声音不重,但是都压在了思归的心上。
思归在墙角听了很久,听到她们离开,一个人回了家。
路上,她没有哭。
“阿姆,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见到竹清的那一个瞬间,思归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毫无预兆地爆发了出来。
那天的太阳落下得比其他日子要早一些。
“爸爸妈妈啊,他们在外面忙他们该忙的事,思归乖,等思归长大了,爸爸妈妈就回来了。”竹清轻轻拍了拍思归的头,将她揽到了怀里,眼角有些湿润。
她知道终会有这一天。
“可是她们说爸爸妈妈是被爷爷赶出宅子的!”
被纸包住的火,终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唉……”
一声叹,碎了心。
思归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哭了多久,但是后来的三天里,她的眼睛都处于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从那以后,她变得不一样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这偌大的巴彦寨,就像是她的家,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哪怕平时她能在表面装作一个乖乖女孩,但是只要到了深夜,她就会感到无穷无尽的孤独,像是快要溺毙的落水者。
她的心就像是溺在了水中,不断挣扎,不敢停泊。
不能上岸,也没能死亡。
直到后来一个男孩的出现。
听爷爷说男孩得了一种怪病,需要由竹清奶奶亲自出手,也就会在寨子里住上一段时间。
那个男孩就是苏未。
那时候苏未才被柳非玄从血池中捞回来,由于没有继续用秘法培育,他的头变得出奇的大,寿星头上的那个包在他面前真的就不是个事。柳非玄知道,那不是因为苏未变异了,而是因为他的血停止了更换,在他头颅里面的就是当时换血导入的毒素,此时全部聚集在了他的脑颅中,等待着爆发。
即是死亡。
所以柳非玄把苏未交给了古力波切和蛊女竹清。
也就让他认识了还是个小女孩的思归。
其实思归一开始并没有多么喜欢苏未,甚至是现在,也没有那么喜欢,但是她却很依赖苏未。因为她能感觉到苏未内心的孤独,在她眼里苏未和她是一类人,一个家庭里的无家可归者。
那时候两人都还小,但是却走的很近。她可以和任何人嬉笑,却只对苏未哭;苏未对柳非玄之外的任何人都是不予理会,却会多看她一眼。
绝境中相遇的孤狼,总会互相舔舐。
但是后来苏未走了。
她再没能遇到第二个值得她去哭的陌生人,她又回到了每天笑着和全世界问好然后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感受孤独的日子。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发现了自己在蛊术方面的天赋,开始学习用蛊。
也开始认识了她的新伙伴。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同时拥有了兴趣与天分以后,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恐怖。
思归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下一任蛊女,她也以为自己继续会这样子下去,孤独一生。
但也许是天公作美,或者是天意弄人,她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被一个叫做乔铭的老叔叔监护着。其实乔铭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经常会去寨子里拿药材,自然而然也就认识了。
以她的性格很快便在新环境里找到了存在感,可是她却愈发孤独了。她的身边开始有了所谓的“朋友”这种东西,“朋友”会在她面前哈哈大笑,也会在她面前掩面大哭,可以说毫无防备地给出了自己的一切。
这是如此的有诚意,可是思归却只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连有时候看着喜剧片她都会莫名心酸。
别人还有一群愿意陪着演戏的人,自己呢?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又在山外山遇到了苏未,她都快放弃了。
“你是,大头哥哥?”
没有人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多么的喜悦,因为这种找到同类的感觉,是这个世界对她最好的安慰。
再后来,又失去。
再后来,又遇见。
再后来,又失去。
思归真的做不到麻木,她很害怕苏未离开后她就再也找不到能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苏未的每一次离开都像是一个夹子,将她的心狠狠地揪起来,不肯放手。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喜欢。
而这反反复复的分别,却莫名让她走进了这个世界,突然知道了什么叫陪伴。
开始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却又要面临孤独,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害怕孤独啊。
“走啊!”
柳明凡又喊了一声,此时不远处的白狼已经跃下了巨岩,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走!”
柳明凡没有回头,没有退却,而是迎了上去。
手中是一把轻剑,剑身黑白相间。
“你小心点,我等你!”
看到出鞘的云谲,思归终于清醒了,开始朝着反方向跑去。
她开始坚信,坚信苏未还没死。
她开始坚信,坚信柳明凡不会死。
她开始坚信,坚信她所坚信的一切。
这种坚信,就连眼泪都不舍去打湿。
“终于,走了。”
一气如龙,自口中出。
柳明凡看了看手中的云谲,心里有种莫名的欣慰。“阿未,这样子的并肩作战,还是第一次吧?”
此生兄弟,当以并肩!
柳氏兄弟,请战!